故事我送表叔去坐牢
来源丨有故事的汤碗(ID:tangwan38)
01.
郭顺踩着钢筋水泥,磕磕绊绊走进城南工地时,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。毒辣辣的日头跟发了情似的,恨不得把每个人都烤成干儿。
和日头一样毒辣的,还有陈姐。
陈姐是这一片的包工头。宽肩,粗腰,肥臀,却偏爱穿高跟鞋。是恨天高那种。
站在不远处,郭顺看到陈姐爆了声粗口,拧拧哒哒,奔着墙体下的一片荫凉去了。
荫凉里,三五个光肩裸背的工友在打扑克,斗地主,输者往脑门上画王八。
“麻蛋,还有心思耍?”陈姐气哼哼踢散牌局,含讽带刺开骂,“就冲你们的懒样,挣那俩破钱,要能养得住老婆,不当绿毛龟才怪。还用得着画!?”
“陈姐,天儿太热,”
“太平间凉快,你躺着去啊?再特么废话,给老娘滚犊子。都干活去!”
滚犊子,正宗东北话,滚蛋。见陈姐嘴损无忌,一众工友怯了,呼啦散去。有个家伙弯腰去捡扑克,陈姐抬脚就踹。
糟糕,一时没站稳,崴脚了。
“喂,你眼珠子长腋窝里了?过来扶我一把。”陈姐扭头瞅到郭顺,咧着嘴喊。
郭顺紧忙跑去。哪知忙中出乱,不慎绊上板砖,啪叽,摔在了陈姐的肥硕屁股下。陈姐搭眼一瞧,乐了:“瞧这脸蛋,细皮嫩肉白净净的,姐喜欢。”
郭顺不由得心头一凛,想起了此前听说的关于陈姐的杂七杂八带荤味儿的传言——
02.
包工头陈姐,名叫陈瑛,土生土长的东北女人,四十出头,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。
遇着小鲜肉,巴不得一口吞进肚,连骨头渣都不带吐的。
说这话时,郭小眼犹如打了鸡血般兴奋:“顺子,你直接去找她,记住,叫姐,别叫阿姨,嘴巴甜点,她一准儿会收你,给你派个轻巧活干。”
郭小眼和郭顺同姓,算本家,按辈分,郭顺管他叫叔。这个嘴歪眼小的叔,曾跟陈姐干过几年。
后来,因偷卖工地建材,去洗头房扯淡,被警.察抓了现行。
陈姐替他交完罚款,抬脚一记恨天高,直捣裆下,差点就让他鸡飞蛋打,“永垂不朽”。
郭小眼还叽呱说,陈姐的前夫叫于得水,两人离婚已五六年。
别看陈姐再没成家,可炕上从不缺男人,高的矮的胖的瘦的,换得比给婴儿换尿布都勤。喂,你咋走了?叔还没说完呢。
亏你是长辈,满嘴胡咧咧,懒得听。
接下来,郭顺就到了工地。也是没辙,老爹去世早,母亲体弱多病,一年到头吃药,没少欠外债。
去年,郭顺考上了大学,学费是借的。今年,刚放暑假他便匆匆回了家,想一面照顾母亲,一面把学费给挣了。
一个半月,要挣四五千块,也只能上建筑工地出力。且说郭顺尴尬爬起,正欲搭话,陈姐已脱了高跟鞋,一手拎一只,光着脚丫子钻进车,一溜烟驶远。
直到傍晚,陈姐才返回了工地。郭顺犹豫靠前,一股浓烈酒气直扑鼻面。
明摆着,陈姐没少喝,两颊酡红,杏眼迷离:“真巧,又是你。来找活儿干的吧?你姓啥?”
“姓郭。”郭顺答说。
“哪个锅?铁锅的锅,还是筋头巴脑一锅炖的锅?”
郭顺说:“是东郭先生的郭。”
“东郭先生和狼,你在骂我是母.狼?”陈姐身晃.胸.颤吃吃地笑,“来,扶姐进屋。关门,姐……热……”
03.
郭顺是拧着眉头,搀扶陈姐走进她的办公室兼卧室的。
大约半个多小时后,郭顺才从陈姐屋里走出来。恰巧碰上那几个打扑克画王八的工友,冲他挤眉弄眼地笑,笑得跟刚见过苍井空苍老师似的。
“小郭,陈姐答应你来上班了吧?”一个说。
“那还用问?”另一个说,“指定是轻巧活,不带扛水泥搬砖的。”
“不搬砖,难道搬肉啊?哈哈——”
插科打诨,荤素不忌,郭顺听得脸热,忙拔腿走开。天色已晚,也该回家了。谁知刚出工地,一个满脸胡茬、邋里邋遢的中年男子便从墙角冒出,叫住了他。
“你认识我吗?我叫于得水。干勾于。方才,你在我老婆屋里待了个把小时吧?”
原来是陈姐的前夫。郭顺问: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没啥意思,咱们交个朋友嘛。你在我老婆那儿好好干,别叫她失望。”
于得水边打哈哈边拍拍郭顺的肩,一个“干”字,被他的满口黄牙咬得别具意味。郭顺顿生烦感,绕开他走了。
但,没多久,两人竟同桌吃上了饭,还吃出一个下作阴谋来——
04.
第二天,郭顺准时来到工地,点卯上班。
也果如工友们猜断的那样,陈姐没让他去搬砖扛水泥,而是给她打杂:跑腿送材料,扫地烧水,收拾办公室。
当陈姐分派活时,一个工友嬉皮笑脸地调侃:“陈姐,用不用他给你拾掇炕,铺床单啊?”
“闭上你的狗嘴。”陈姐瞪眼嗔骂,“再瞎哔哔,信不信老娘把你的脑瓜子削出屎来?干活!”
众工友嘻哈散去。
“陈姐,那我今天干啥?”郭顺迟疑问。
“给我打伞,没点眼力见。”陈姐说,“去请孙秃子喝茶,灌死他个王八蛋。”
孙秃子是工地监理,对茶情有独钟。不过,只一个照面,郭顺便瞧出这厮是对茶室的女茶艺师情有独钟。
一壶三四百块,他灌得肚大如癞蛤蟆,陈姐掏钱掏得牙根发痒。
而更令陈姐恨得牙痒的是,当晚,前夫于得水觍着脸,赔着笑,溜进了她的办公室。
隔窗看去,郭顺听不到他们说了啥,但见陈姐摔了水杯,回手从包里抽出一沓百元大钞,嘎嘎新,没解捆的,啪啪啪,左右开弓,抽起了于得水的嘴巴子。
谁说钱打脸不疼?过来让我抽你一千块钱的。郭顺看得心肝儿都哆嗦,打怵。
抽完,啪,陈姐将钱扔向了门口:滚——
于得水撅屁股捡起钱,滚了。连滚带爬。
05.
一转眼,一周过去。
这天,郭顺外出办事,接到了表叔郭小眼的电话,约他吃饭。而前脚刚跨进包间,就瞅见了于得水。
“你都看到了吧,那娘们无情无义,阴毒冷血,仗着自己有点能耐,对工人对我,非打即骂。对了,还忒好那事儿。别难为情,是不是把你也给办了?”于得水越说越气愤,满脸万恶的旧社会,“你才20岁,她都40好几了,咋下得去手?”
“表叔,你们到底啥意思?”郭顺问。
于得水和郭小眼相视一眼,一个掏出几百块钱,一个推过了一方软胶印模。
“印出那娘们的办公室、办公桌和保险柜钥匙。事成,你剩下三年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,叔包了。谁要说话不算数,出门就被驴踢死!”
三年,三万,不是个小数目。
郭顺眉头紧蹙,寻思半晌,起身离开了酒店。
临出包间,他将钱和印模抓在手里,揣进了裤兜。
06.
三天后,郭顺给表叔郭小眼发去了信息。很快,郭小眼和于得水鬼鬼祟祟来了。
躲在背静处,郭顺说:“你们得发誓,如果出事,和我无关。”
“你就放心吧,我们保准做得神不知,鬼不觉。”于得水和郭小眼取了印模,乐颠颠配制钥匙去了。
又过数日,暗中观察到陈姐带着郭顺去谈生意,于得水和郭小眼决定动手。
捱到半夜,两人蒙了面,轻手轻脚摸进工地,踅到陈姐办公室门前,又轻手轻脚打开门锁,直奔保险柜。
明后天,就将给工人发薪,此时的保险柜里一定塞得满满的。于得水越想越亢奋,忙插进钥匙,三旋两旋,咔吧,还真打开了。
用手电筒一扫,我的亲妈呀,红彤彤,齐刷刷,一摞摞,全是钱呐!
“小眼,我们有钱了!我的脚筋保住了!”
“快装,快走,老子有日子没去洗头了。今晚,非找俩妹儿不可!”
其实,在那晚之前,郭顺就知道陈姐的前夫于得水是个赌徒。积蓄折腾光了,房子输了;如果有人敢要,他都能把老婆给押上桌。离婚后,为了生计,陈姐跟一帮老爷们去了工地,也干遍了老爷们干过的所有脏活累活。
腰粗咋了,屁股大咋了,老娘一较劲,能特么扛起四袋水泥!
肯吃苦,像爷们,渐渐的,陈姐做起了包工头。而前夫于得水依旧滥赌,负债累累。就在前些日子,撞硬茬上了:再不还钱,剁爪子,挑脚筋!
不过,自那晚之后,他再也不用担心被追债了。还有郭小眼,虽说没洗上头,但今后再洗头洗澡,就不用破费了。只是掉了肥皂去捡的时候,千万得小心点——
因为,陈姐和郭顺回来了。
一同进屋的,还有警.察。
07.
没错,是郭顺报的警。
情知无路可逃,于得水和郭小眼顿时恼羞成怒,小白脸,吃软饭,死.鸭子……声声辱骂,脏.污.不.堪,很快引来了满工地的工友。
出人意料的是,郭顺却没急没恼:“你们就不想知道,我刚来那天,在陈姐屋里都发生了什么?”
孤.男.寡.女,独处一室,老牛嫩草,绝对劲.爆。众工友当即伸长了脖子,静等下文。而那日的情形,亦在郭顺的眼前清晰浮现——
当时,郭顺是拧着眉头,扶陈姐进屋的。一进门,陈姐就将包扔到了办公桌上。
拉链开着,厚厚一沓钞票,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显露无遗。
“瞧你年纪轻轻的,咋来这儿找活?”陈姐说着,里倒歪斜扎进了卫生间。
郭顺紧盯着包里的钱,犹豫走近。
陈姐喝得酩酊大醉,即使抽出几张,她也不会觉察。但,郭顺没有,只是帮着拉上拉链,实话实说:“我缺钱。”
“废话,谁特么不缺钱?我要不缺钱,能穿这崴脚的破高跟鞋,去陪一帮浑蛋喝酒?这帮王八蛋,人前斯文,人后禽兽,满肚子男.盗.女.娼,瞅着都特么恶心。别看我天天咋咋呼呼,可心里也怕着呢。”
“可再怕再恶心,我也得陪啊,笑啊,让他们揩油啊。甲方、总包、监理、地痞混混,得罪了哪个也拿不到工程款。没钱,跟着我干的三四十号工友,用啥养老婆孩子,老爹老妈?”
“周大头,儿子要结婚,彩礼七八万;郑柱子,闺女有病,等着手术救命;老李的闺女,明年考大学……就算我亏死,喝死,变卖家产,也不能拖欠他们的血汗钱。亏欠他们,丧良心啊。我一个女人,你说我容易吗我?”陈姐“哇”的一声,好像吐了:“还有那浑蛋于得水,动不动就拿过去拍的照片来讹我。我也怕丢人现眼啊。”
陈姐喊一阵,骂一阵,又吐一阵,喊着骂着,突然就没了动静。郭顺推门一看,她竟坐在水淋淋的地上,靠着马桶睡着了。
满身酒气,满面泪痕。
在很多人眼里,脖挂亮瞎眼的大金链子,开豪车,副驾坐一漂亮小妞,便是包工头的标配。
可事实是,如今此行早已大不如从前。像陈姐,很多时候不得不硬撑,强颜欢笑;随便一个监理,都能让她拿不到工程款。
郭顺小心翼翼抱起陈姐,抱出卫生间放上了床。又沏了杯茶,放在桌上正要走,陈姐含含糊糊开了口:
“小郭,谢谢你。姐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不容易,我会哭。”
这,就是郭顺和包工头陈姐单独相处时的情景。
夜色里,一众工友沉默不语。间或传来几声叹息,几声哽咽。
“于得水,你和小眼表叔找我那天,你知道我干啥去了吗?”郭顺动静陡高,“我给你妈送钱去了!这些年,你天天赌,连老妈都不管。要不是陈姐每个月帮衬,老人早饿死了。连你妈都说,老天咋不打雷劈了你个混账呢!?”
“小眼表叔,你记仇不记恩,对陈姐一直怀恨在心;于得水,你就是一只蚂蟥。就算我不帮你们,你们也会找别人。我觉得陈姐是个好人,所以我得帮她,给你们找个好地儿!”
08.
时间过得真快,暑假结束,郭顺该返校了。
在这喧嚣残热的一个半月里,他赚到了学费,懂得了世事艰辛,更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:
在这世间,最恶毒的是人心;最干净的也是人心。
临走,他在心里暗暗许愿,愿天下所有的女人,都能被温柔以待。
当然也包括陈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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